華幾乎是吃什麽吐什麽，林大夫來看了，說是心氣郁結所致，開了幾副湯藥也全都被月華吐了出來。月望只得厚著臉皮再請了宮裏的馬太醫過來，得出的也是相同的結論，最後月望只能抱著試試的態度讓李大夫也過來看了，但李大夫這次也是束手無策。最後，三人合在一起想了個辦法，給月華紮了幾針，讓月華睡過去再強灌些米粥下去。

如此，不過兩天的時間，月華便比先前纏綿病榻兩年還要消瘦。

月望身上還擔著要緊的差事，不能不去衙門當差，而老太太則趁機把月華挪進了迎福居，放在自己身邊細心照料，月旃氏自然也不能放著不管，每天都到迎福居裏陪著。

“……小小年紀就心氣郁結，我可憐的華哥兒下個月才滿十歲呀！這可怎麽辦才好？可怎麽辦才好呀！”老太太手腳擅抖地被月旃氏扶了出來，在宴息室裏的榻上坐了下來，方才不過是餵了月華幾口蜂蜜水，不但原封不動地吐了出來，老太太守在床邊也被吐了一身，月旃氏一邊命人找老太太的衣裳，一面拿帕子擦著老太太身上的臟汙，一面還柔聲勸道，“娘，您也別太著急了，就算是砸鍋賣鐵，拜佛求神我也會想辦法把華哥兒治好，可您這麽幾天幾夜不合眼身子可怎麽受得了？華哥兒已經是這樣了，要是您再有個什麽，這一大家子可不就垮了嗎？娘，您得顧著自己的身子才行呀，讓媳婦服侍您去歇歇吧？”

老太太搖了搖頭，說道：“華哥兒這樣我怎麽睡得著？我一個老婆子，也早就活夠了，早些年也是虧得華哥兒在身邊才有個念想，若是華哥兒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如何對得起苡萱，還不如隨他去了算了……”老太太面上看著是對幾個孫子都一樣，心裏真正牽掛的還是月華，只是平時不好說出來，這會兒心裏著急才無意間漏了出來。

“娘，您可千萬別這麽說，媳婦可要無地自容了。”月旃氏像是沒註意到老太太偏心的言辭，只是皺眉勸說。這時，老太太身邊的小丫鬟捧了幹凈衣裳過來了，月旃氏一邊服侍老太太換衣服，一邊說道，“前兒老爺也跟我說過，趁著華哥兒十歲的生辰把他挪到外院去，他又實在是不待見我，我雖然舍不得，以後離他遠一些也就是了。”

“你真的這樣想？”老太太看著她問道，見月旃氏點頭，她才拉過月旃氏的手說道，“你肯這樣想就好了，華哥兒受了奸仆的挑唆，心裏害怕你，你越是來親近他就越害怕，倒不如彼此遠著些，盡到繼母的責任就好，以後他懂了事，自然知道你的苦心。”

“我也是這樣想的。”月旃氏強笑了一下，說道，“可惜了老爺親自給安排的這些人，連青蓮、青橙兩個倚重的都給了他，倒因著我而受了華哥兒的厭。想來，現在解釋什麽，華哥兒也不會相信，要不，娘給華哥兒安排幾個老實可靠的人在身邊？”

老太太想著點了點頭，便找來趙媽媽合計了一番，把月望給的三個丫鬟去了，選了趙媽媽素日調|教好的春霞，秋芳兩個大丫鬟，還有一個與月華年齡相當的蘭馨三個，親自帶到月華身邊去了。

月華當時只是看了一眼也沒有說什麽，春霞說了幾句玩笑話，他還很給面子地笑了一下，但後來，她們要侍候他喝藥時，月華剛換的一身又吐了個汙七八糟。老太太氣得臉色發青，指著她們說道：“攆出去，都攆出去！”又換了自己身邊的親近的菊香、梅郁幾個，她們也聽聞了春霞幾個的下場，還未上前便先怯了三分，到了月華身邊又只知道勸著吃飯、喝藥，哪裏討得了月華的喜歡？結果也是一樣被老太太罵了一頓。

月旃氏也薦了幾個在月耀、月眉跟前服侍得力的丫鬟，結果沒有一個合老太太的意。就這樣又折騰了一天，算起來，月華已經三天不吃不喝了，鬧得後頭，老太太索性也陪著月華不吃飯。月華為了老太太勉強了吃了些，結果還是吐得天翻地覆，京城的大夫都快要被看遍了，也沒人能治好月華這個毛病。

老太太徹底沒了辦法，身體也隨著月華一同垮了下去。

這下子，月旃氏傷勢還沒有痊愈，不僅要照顧月華，還想著法的寬慰老太太，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整個人都瘦了不少，府裏上下說起來沒有不讚她賢惠的。月旃氏也自覺這一陣子忙得十分有價值，如今，月望處處都聽她的，只剩下老太太一人還壓在她頭上，而月華則是處處壓在她親生兒子頭上，若是這一老一小都出了事，這府裏還有誰能越過她去？一想到這裏，她就忙得更加起勁了。

“娘，您可千萬要撐著些，華哥兒還指著您來照顧呢，您這樣叫您這些孫兒孫女怎麽辦？”月旃氏領著幾個兒女跪在床前勸慰道。

老太太有氣無力地說道：“把他們都送回去吧，孩子們小的小，弱的弱，過了病氣該如何是好？”

月旃氏又勸說了一回，月耀、月盈幾個大些的分別說了幾句“早日康覆”的話，月旃氏便讓幾個乳娘和婆子把孩子們帶走了，自己親自餵老太太喝了藥，又到暖閣去看月華。進門時，月華正摔了一個瓷盅，碎瓷遠遠地濺在了月旃氏的腳上。

不是要死了嗎？力氣倒還不小。月旃氏看了月華一眼，也不去理他，只向著床邊的丫鬟們說道：“怎麽回事？不是讓你們好好侍候大少爺嗎？”

“奴婢知錯。”幾個丫鬟齊齊地跪在地上，求饒道，“奴婢知錯，求大太太饒命！”

“這點事都做不好要你們有什麽用？”月旃氏喝道，“還不快滾出去領罰？”

幾個丫鬟幾乎是奪門而出。

月旃氏笑著走上前，站在床邊俯視著氣喘籲籲的月華，說道：“華哥兒，怎麽還是不肯吃飯喝藥？這幾個丫鬟服侍得不好，你喜歡誰告訴我好了。”

“這裏又沒有別人，你裝模作樣給誰看？”月華半坐在床上，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給你看呀！”月旃氏確實有些不耐煩了，她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瘦弱的月華，也懶得再掩蓋臉上不屑的笑容。她說道，“我是你母親，自然要好好地照顧你才是。”

“果然是賤婢，除了會下作、鬼祟的伎倆害人之外，便只會討好諂媚地服侍人。”月華素來不會罵人，只記得汪媽媽常常掛在嘴邊的這兩個字，他看著月旃氏，說道，“汪媽媽的話果然沒錯，可惜我寧願要外頭那些蠢笨的丫鬟也不想要你這個賤婢的‘照顧’。”

“你！”月旃氏猛地揚起了手。

月華半坐在床上，梗著脖子看著月旃氏，臉上帶著一個不屑的笑容，好像期待著月旃氏打下來一樣。

月旃氏慢慢地收回了手，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說道：“想不到去了汪媽媽幾個，你倒是長進了不少。剛才是故意激怒我的嗎？最好是動手打了你，你帶著傷到老爺、老太太面前一說，便能坐實我殘害繼子的罪名？還是，你實際上在門外安排了小丫鬟偷偷瞧著？”她的話音未落，外頭的小隔間裏便傳來凳子翻倒的聲音，月旃氏也不去理會，只是笑看著月華，說道，“你信不信，就算我今天打了你，也一樣能讓你父親、你祖母都覺得我是為了你好？”

她自然是能。

月華只是看著她卻沒有說話。

“一開始裝神弄鬼不肯吃飯喝藥就是為了惹老太太憐憫把你接到迎福居來？可你沒想到，我連迎福居的事也能插上手，所以還是不敢吃東西吧？”月旃氏俯下身，輕聲說道，“我就告訴你吧，其實這段時間我都沒在飯菜、藥食裏動手腳，但以後可就不一定了，現在這府裏上上下下都是我管著，就連給老太太做飯的人也是從我這裏拿月錢，他們敢不聽我的嗎？你是想要餓死呢？還是想試試飯菜裏到底有沒有毒呢？”

“你的狐貍尾巴露出來了。”月華指著她的身後說道。

月旃氏明知道周媽媽帶人守在外頭，不經她允許絕不會放人進來，但在月華清澈純然的目光下，她不禁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後面卻一個人都沒有。她瞬間有種被耍了的惱怒。

“你的狐貍尾巴的確是露出來了，雖然只有我一個人看見，但我遲早會抓住它。”月華的目光依舊凝在月旃氏臉上，說道，“那時候，你再慢慢地後悔吧。”

“好，那我就等著。”月旃氏恢覆了一貫的笑容，然後轉身走出門去。她看了一眼守在外頭的周媽媽，周媽媽回以微微的頷首。月旃氏便說道，“除了幾個主子、姨娘身邊的人，其他沒有緊要差事的丫鬟、小廝都給我叫到院子裏來，我要親自給大少爺找一個合他心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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